盡了力就好

文：傳燈法師

入住安寧病房將近半年，阿珍從未放假回家。她的病床靠窗。天雨時，可以聽見淅瀝的雨聲，天晴時，溫煦的陽光流入房內，驅走寒氣和晦氣；遠山時而雲霧繚繞，時而清空萬里。「今天感覺怎樣？」我問。

「一般。」 阿珍答。

家人替阿珍理了一頭短髮，由於長期只能攝取流質，她的身體明顯消瘦，雙頰凹陷，顴骨突出。她不多說話，總是問一句答一句。白天，媽媽、姑姑、嫂嫂、丈夫等親友會輪流來看她，細心照料飲食、抹身、刷牙、按摩、蓋被。

「你真有福氣！那麼多人關心你。」我說。

「我不想他們天天來，太辛苦了。」阿珍緩慢地說。她心疼家人為自己勞累奔波，尤其年屆八十的媽媽，日日踏著蹣跚的步伐來醫院，她退化的膝蓋早該做手術，可是她一心只想照顧女兒。

「不辛苦！阿女好，阿媽就好。」媽媽一邊說，一邊替女兒按摩雙腳。在媽媽眼裏，阿珍乖巧孝順，媽媽曾哭著說：如果女兒有甚麼三長兩短，她也要跟著一起去。家人和護士都擔心，當真那一天到來時，怎麼辦？

「你可以對媽媽說『謝謝』，謝謝她那麼愛你，請媽媽也要保重。」

「多謝！」阿珍對媽媽說。

「傻女！阿媽照顧你是應該的，最重要是菩薩保佑，阿女大步檻過。」媽媽不接受女兒會死，她始終相信女兒會好起來，並盡己所能照料女兒，期望能延續她的性命。

阿珍很想好起來，可是身體就是不配合，她氣餒地說：「好不了了！」。她自覺辜負了家人的期望，從此變得更沉默，直至往生。

愛越深，生離死別時就越難分難捨。我只希望，當阿珍的媽媽回想陪伴女兒走完人生的最後一里路，她能看到，自己和女兒都已盡了力。 §

面對死亡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方式和想法。雖然，打開心窗說出內心的感謝和期盼，或愧疚與不捨，能夠減少日後的遺憾，但是，有的人選擇不說，也要尊重。

阿茵老早就交代好了。她請家人在她走後，安排一場熱鬧的法事，還要燒冥錢、房子、手機等給她。她患有罕見的肺動脈高壓，連帶影響心臟功能，需要廿四小時吸氧，醫生毫不掩飾地說：心肺功能隨時會停止，要她做好死亡的準備。

「我會留在醫院直至最後，回不了家了。」阿茵說。她需要長時坐著或躺著，只要有稍大的動作，如下床走動，心跳馬上加速，心臟會像快爆裂似的，加上缺氧、窒息等難過的感受，實在難以言喻。

「人人都求生，唯獨我求死！我天天都在捱，每日清晨醒來，就會想：又是漫長的一天！」阿茵含著淚說。她身穿媽媽替她買的粉紅色碎花布睡衣，脹鼓鼓的臉頰佈滿雀斑，嘴唇呈暗紅色，像熟透的櫻桃。

她多麼希望有天醒來時，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。「我只是擔心，人走了以後，身體的病痛會否依然形影不離？」阿茵問。

「人死後，神識會脫離軀殼，所有身體引起的苦患也將止息。曾有瀕死經驗的人說，脫離身體的束縛，感覺是無比的輕安和詳和。」我又說，「最重要的是，你要保持覺知，清楚自己的方向。」

她唯一記掛的，是剛升中五的兒子。丈夫臨終前囑咐：我把兒子交給你，你必須把他扶養成人。因此，她管教兒子特別嚴厲，要他不能學壞，否則無法向丈夫交代。如今，她把兒子付託父母和姐姐，縱使萬般不捨。

獼猴的心

文：傳燈法師

「昨晚，我夢見自己坐在床邊，看著躺著的自己，」茵茵說，「我還夢見一個長髮女孩，她對我說：『你該走了，別擔心，會有師父替你誦經的。』我不認識她，她看上去溫柔、親切。」

自從患上肺動脈高壓疾病後，茵茵的健康每況愈下。她的身體臃腫，臉頰斑點滿佈。前陣子醫管局從外國引進一批新藥，有一款是針對她的病，馬上讓她試，但不見效。醫生說她不會好了，只有更差，直至心肺衰竭生命就會終止。

根據葛量洪醫院心胸內科副顧問醫生黃加霖表示，肺動脈高壓疾病成因不明，一般是長期血壓高、長期吸煙導致肺氣腫，或由睡眠窒息症引致。自確診以來，茵茵接受的藥物只能暫時降低肺部壓力，肺壓回升的風險仍然很高，必須換肺才有望完全康復。茵茵患有睡眠窒息症，而且她的身體機能已經不適合接受換肺。

從胸肺科病房轉到紓緩病房後，茵茵持續經歷呼吸困難、疲勞、胸痛、暈眩、昏厥、心悸等症狀，她很擔心死後這種難受的感覺仍形影不離。另一方面，她擔憂心臟隨時會停止，尤其夜裏心跳的感覺特別明顯，她心神不寧，無法閉上眼睛，心上記掛著父母、兒子、姐姐，還有未卜的前路。

自從病後，她經常做奇怪的夢。「我跟丈夫都有情緒病，走在一起希望彼此扶持，但他走不出抑鬱的困擾，三番四次尋短，是我及時發現，救他回來。但最後一次他還是走了。」事隔多年憶訴往事，茵茵沒有太大情緒，反而是經常夢見丈夫，令她有點不安。

「好幾次在夢中，他叫我去陪他。我說我倆緣分已盡，該各走各路了。」

人死了並非一了百了，神識還在，恩怨情仇還在。佛事的其一目的，就是要對亡者說法，令他心開意解，解怨釋結。倘若執意滯留，誓死不放手的，也是他的選擇。我更希望茵茵把握時機，跟父母、兒子傾吐心聲，交代大事。

我跟茵茵說了一則佛典故事──很久以前海裏住著一條大虬龍。虬龍有妻，正懷著孕，忽然想吃獼猴的心，因為朝思暮想，弄得面黃體瘦。雄虬見了，關心地問：「你生了甚麼病？」雌虬回答：「我想吃獼猴的心，你能找到嗎？」雄虬心想，我們住在海中，獼猴住在山中樹上，真難找到啊！但是要是得不到這東西，恐怕懷的胎就留不住，便對雌虬說：「你先忍耐一下，我現在就去找。」

雄虬浮出海面，到了岸上，看見離岸不遠的大樹上，有隻獼猴坐在上面吃果子。雄虬走近樹下，問候獼猴：「你在樹上做甚麼？是不是很辛苦？找吃的容易嗎？」獼猴回答：「我不辛苦，也不苦惱。」雄虬又說：「我今天見到你，真是太高興，我想跟你做好朋友。你聽我的話，這棵樹上的果子不多，海的對岸有座大森林，林中有各種樹木，花果豐饒。」獼猴問：「我怎麼能到那兒呢？海水那麼深廣。」雄虬回答：「我背著你，把你渡過岸去。」

獼猴心生歡喜，便從樹上下來，跳上虬背，要隨虬到對岸去。雄虬心想，哈哈！我的心願成功了。到了海中央，雄虬要沉下水去。獼猴問：「好朋友，你怎麼忽然沉下水去？」雄虬答：「我妻子懷孕了，想吃你的心，是這個原因，我才把你帶到這裏。」獼猴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，轉了轉腦筋，對雄虬說：「你當時怎麼不照實告訴我，我的心留在樹上了，走時沒有帶上，你讓我回去把心取了再來。」雄虬聽獼猴這麼說，便浮出水面，回到岸邊，獼猴趕緊從雄虬背上下來，奮力一跳，回到樹上。

「身病，心不要病，要找回自己的心，把握住安心的方法。趁還有氣有力時，該交代的交代，該道歉的道歉，該感謝的感謝，不要耽誤。餘下的時間，回到呼吸。」我跟茵茵說。

今年端午──6月7、8、9日，大覺福行中心和温暖人間，連同常霖法師、秀峰禪院、德葛香港禪修中心、香港梅村和覺醒心靈成長中心，攜手再辦千人禪修，放鬆身心，「停一停、心呼吸」，你會發現自己就是清淨自在的泉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