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日

文： 傳燈法師

「沛然的體重達1.9公斤時，醫生說她可以回家休養了。」李太說。

沛然是早產兒，在媽媽胎裡才二十六周就迫不及待出世了，出生時體重不及兩磅。李太回想。「當天在產房裏，丈夫一直問：為甚麼會這樣？這麼早出世能生存嗎？我也顧不上他，自己心煩意亂，還要忍受陣痛，一邊吸著止痛藥，一邊念觀音菩薩。」

沛然五臟六腑未長全，醫生建議先給她注射兩支強肺針，兩支針需要間隔十二小時。第一支針打過以後，陣痛越來越強烈，分秒難熬，連觀音聖號也念不下去了。李太便跟女兒說：既然你選擇這個時候來到世界，就要順利出世。

當時，產房內有很多醫生、護士，只見他們忙著搶救孩子，卻看不到她，也聽不見她哭。她內心旋即後悔起來，後悔自己撐不到第二支針，萬一女兒救不活怎辦？

院侍去探望李生、李太時，深深感受到他們的焦慮不安，從旁陪伴和支持：「繼續保持正面心態，祈請菩薩加被，祝福小孩平安。」

兩夫妻一直很希望有小孩，李太懷孕之前、之後，天天誦地藏經。她對佛菩薩的信心始終如一，沒有半點動搖。無論行、住、坐、臥，她都念著觀音菩薩，在孩子身邊也念給她聽，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，她也不理，深信孩子會大步檻過。

每天探病時間未到，李太已在門外等著，探病時間過了，她還捨不得離開，恨不得能二十四小時陪伴在側。丈夫下班後一定趕來給女兒打氣，回家後又上網購買孩子的衣服和用品。女兒提早到來，一切還未準備好呢。

離開母胎，沛然住進了深切治療部的保溫箱九十 天。迎向她的，是一關又一關的考驗──黃疸過高要「照燈」，腦出血二至三期要治療，醫生又懷疑她有腦膜炎，兩度抽取骨髓去化驗，加上心臟導管生長不健全，需要接受手術。 每次簽字，李生、李太都心如刀割，卻也無可奈何。

粗大的氧氣管輕輕架在她的臉和鼻孔上，奶汁需靠胃管輸入，還要面對消化不良、細菌感染、痰塞的煎熬。起初的一個月，沛然的體重提升緩慢，也聽不到她的哭聲。

「做心臟手術前，我忍著淚對她說：你一定要勇敢，一定要堅強，爸媽在門口等你，你一定要平安出來。她好像聽見了，第一次『哇』地哭了幾聲。」李太說著，眼都濕了。

整整三個月，兩夫妻從無法接受到願意面對現實，不再浪費時間傷心難過，開始積極學習照顧女兒的方法。

「第一次伸手入保溫箱替她換尿片，我手腳笨拙，弄得一床的糞便。首次餵奶時，用了一個半小時，深怕嗆到她，又怕她沒有呼吸。」

李太繼續說：「她像個小戰士，有特強的生命力，教我們不輕言放棄。」

李太昨晚徹夜未眠，腦海一直縈繞著大悲咒和觀音菩薩聖號。近日，女兒咳嗽嚴重，連帶引起嘔吐。她整夜抱著女兒，但情況未有改善，連爸爸也被吵醒了。

李太說：「昨夜，我哄女兒睡後，用她的杯裝半杯水，安置在窗前的小几上，虔誠長跪，持誦大悲咒，觀想觀音菩薩的柳枝灑下甘露，同時放光籠罩女兒。當晚，女兒睡得出奇沉穩，連一聲咳也沒聽見。」李太深感觀音菩薩的力量，內心充滿法喜。

沛然出世後的頭三個月，一直住在深切治療部的保溫箱內，由一群細心的護士日夜照護。當醫生說，她可以出院回家時，李生、李太內心乍喜還憂。

李太是視障人士。小時候的一場高燒，燒壞了眼底神經，導致病變，如今她只有不及一成的視力。這個經歷，成就她堅毅而自強不息的精神。

「我看不到地鐵站的指示牌，也看不到靠站巴士的班次；走在路上，經常差點撞到人，跟人談話，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。」

起初，李太的壓力好大，丈夫需要上班，總不能經常請假，她自己一人能應付嗎？小孩抵抗力弱，萬一感染細菌怎辦？她一直都在用氧氣，萬一呼吸停頓，會有危險嗎？她有吞嚥困難，如果嗆到怎辦？一連串的「如果」、「萬一」像潮水般洶湧而至，起初的幾個夜晚，夫妻倆幾乎不敢睡，細心觀察女兒的一動一靜。

「回家後的第二個夜晚，我們察覺到她睡著後，喉嚨會發出奇怪的聲音，那意味著甚麼？我們怕有危險，漏夜跑回醫院問醫生，才知道是女兒在打鼻鼾。」李太繼續說，「又有一次，我在廚房忙，她在廳玩，她突然號啕大哭，我以為她吞下了玩具的小零件，把她倒吊起來，拍她的背，又用手去摳她的喉，她哭得更厲害了！我無計可施，只好撥999。還好只是一場虛驚。」

沛然就像是小老師，無時無刻在磨練父母的耐性和意志。

餵食，是一大學問。由於小孩無法進食濃稠的食物，煮好的粥必須攪拌成花奶般順滑，易於吞嚥。每次餵食需時一小時，必須一點一點慢慢地餵，若一不小心嗆到，就會通通嘔出來。起初，李太看著女兒嘔得滿身滿地，會氣餒地哭。如今，沛然快兩歲了，雖然她的成長速度比一般小孩慢，但起碼是有進步的。

沛然的覆診期頻密，也經常要去做物理治療。「等巴士時，若有其他人一起排隊就相對省事，但當只有自己一人時，就會錯過一班又一班車。我試過截停每輛巴士詢問，結果是挨一頓罵。」李太輕描淡寫地說，「有一次天氣很熱，我等了半個小時都未上到車，索性截停一輛的士，其實當時也不確定是否的士，只知道眼前是輛紅色的車，我請司機兜我到某個車站，那裏就有回家的巴士。但好心的司機卻說：你付24元，我送你回家。」

還有一次，餵完女兒已經很晚，丈夫沒回家吃飯，她走不開，便搖電到樓下的茶餐廳，請求送外賣，但接電的人堅持一個餐不送，這一席話被廚師聽見了，他願意代勞，還說：「我家中也有小孩，我明白！」對於好心人的同理，李太深心感激。

眼見女兒一日日成長，牙牙學語，蹣跚學步，李生、李太絲毫不覺得苦，也沒有怨，只有感恩。「每晚看著她睡覺，內心感覺特別甜，特別幸福。這個家有了她，充滿快樂和希望，全家都因她而緊密地聯繫在一起。我們好愛好愛她，即使未來會有許多挑戰和考驗，我們心甘情願為她付出。」

李太帶女兒皈依三寶，法名「道培」，願在三寶的加被下，在父母的愛護中，沛然能培養出快樂、堅毅的生命資糧，一步步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路。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到，她對這個世界充滿新奇，縱然她所經歷的跟其他小孩不一樣，但那是上天賦予她獨特的使命。

沛然和她的父母，願意透過自己的故事，鼓勵其他的早產兒家庭。 一般人難以掌握前路還有多遠，是崎嶇或平坦？既然不知，不如把握當下比較實在。我告訴阿茵：「好好品嚐媽媽煮的飯菜，累了好好睡覺，有精神就跟佛菩薩說話，請佛菩薩給予力量、指引方向。」